文：王尚智
中國時報與蘋果日報原本就積怨甚深。這次國民黨內初選，關於眾所皆知郭台銘與蔡衍明之間的「首富之爭」，幾乎只有蘋果日報敢於真實揭露。在大眾讀者心目中，一家成為「藍媒」、另一家被歸類成「綠媒」，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。但我始終並不認為這有何怪異可議，媒體的政治立場來自經營者或管理高層的傾向，這是天經地義的事。
從國際的角度，這也往往被視為「保守派、自由派」的媒體立場分類，而不是台灣的「藍、綠」分界。
蘋果日報這幾個月，內容有非常明顯的「立場調整」，彷彿不綠了？
從去年底尚有許多直接「揶揄、諷刺」韓國瑜的標題口吻，如今堪稱「收斂、平和」到有時連我讀起來也不太適應。
這樣的內容轉變幾乎沒有人公開正式的提起，蘋果日報大幅調整轉變的原因何在？
我自己長期受邀在這兩家「互槓」的紙媒寫專欄，一方寫嚴肅時事，另一方寫生活文化感悟，與兩家媒體的內部經營管理高層與評論主管，都算相識。
撇除各自不同的「兩岸立場」傾向（實際上我定義：一個被視為「友共」、一個「反共」），但就媒體經營的認知與專業上，其實幾乎每個人都是戰戰兢兢極為努力。
媒體工作現在是「低薪、低尊嚴」的勞力產業了。
媒體老闆嚴格來說只是率著一群「燒腦傷身」的知性苦力，日以繼夜的彷彿長江黃河沿岸拉縴的縴夫。
難伺候的媒體老闆當然造就了日夜苦命奔波的媒體高層，而媒體高層間難免也還有派系相互暗自爭寵拉扯。
媒體工作再也不是什麼「無冕王」了，難有衣香雲鬢的穿梭在名流仕紳之間喝紅酒、聊是非的浮華人生。
中時體系在去年選前大約八月底，開始整個大轉型挺韓國瑜，從報紙到電視一路「轉到骨子裡去了」！
期間雖然遭遇許多外部批評與內部人員抵制出走，但就媒體經營「定位」的角度，特別是韓流引發的「眼球熱潮」（包括「韓黑」也會去收看點擊），確實讓中時、中天贏得了去年最大的瀏覽效益和收視領先。
中時的「韓化」，當然是蔡衍明一手強勢主導。
以我從來不是韓粉而言，最初讀來「略感難受」，到後來從台灣受眾市場本身的特性來看，確實是一個厲害的「媒體生存定位轉型」。
因為喜歡與討厭韓國瑜的人，無論去愛、去罵，都會去「看」！
於是我最終同意，並且算是欽佩蔡衍明這一次的「豪賭」之舉。
而作為台灣媒體近20年來每一回的重大轉型實驗，除了邱復生之外，我一向最欽佩黎智英，也長期在評論中由衷讚許黎智英屢屢願意突破的勇氣和創舉。
這次蘋果日報的「會員收費制」，堪稱是台灣媒體最最重要的一次轉型！
身為在蘋果受邀陣營中的專欄寫者，我也經常私下提供意見、介紹其他名人寫手一起幫忙壯大聲勢。
前幾年蘋果被外界大眾歸類於「綠媒」，一方面是黎智英本身稍具鮮明的「反共立場」（雖然我認為他其實是「香港本土立場」，但被北京列為黑名單），另方面蘋果日報編輯高層當中早前確實多數親綠。
蘋果日報整個政治態度的「綠到一面倒」，曾經在2016年蔡英文競選前後，來到難以想像的最高點！
然而，蘋果日報無論基於何種原因，隨後進行了幾波大規模人事的「整頓、裁員、轉型」，如今新聞報導的「中立性」明顯重新建立，這當中勢必有許多非常值得肯定的思考、面對與艱辛。
我自己平日每天對於「聯合、中時、蘋果、自由」的新聞閱讀，基於早就已經都是網路電子閱讀，各家的版面配置有別，造就閱讀時間各自不同。
如今很難「不看標題」去選新聞了！但媒體版面選擇推送很有限，我都儘可能對於有興趣的消息，好好利用「搜尋功能」！
比如最近的「走私菸」涉及案情本身與政治影響，直接搜尋「私菸」才能看到全部的相關報導。
「聯合電子報」，始終還是我可以細細閱讀的首選。雖說新聞方面如今各有擅場，彼此也都立刻抄來抄去。但在相較於不藍、不綠的讀者信賴屬性當中，尤其聯合報的「評論」客觀，信息與思路還是可以深度參考的第一名。
「中時電子報」歷經幾次改版，最近我才批評了中時電子報暗藏太多視頻直播強制播出，侵吞漫遊者珍貴的網路流量。如今中國時報就是「正藍、捧韓」的定位了，值得仔細看的應該只剩產業財經，以及關於中國大陸政治經貿現況的報導。對於我這種兩岸三地與亞洲各國勤跑第一線接觸多年的人來說，這方面無可取代。
「蘋果日報」長期以來更接近「年輕世代思路」一向是我最大的推崇，包括同志平權等議題立場更接近「自由派」媒體也是我的認同。我最喜歡的是蘋果對於基層人物的挖掘側寫。尤其我多年前就非常主張媒體內容可以「精讀、付費」，我也相當願意以每月300元以上固定去支持可以每天看到幾篇真正精彩「報導、評論」的媒體。這幾乎是我此刻關於媒體產業變革的最大期待了！
「自由時報」雖然立場報導的徹底傾綠扭曲到令人厭煩，但不得不說，自由經常會出現某些獨家率先的日韓報導，還有我自己長期關注的國際NGO、NPO消息也迭有出采，最終讓我還是忍不住每天「邊討厭、邊看下去」。
事實上，在前幾年我自己的媒體經營認知上，已經徹底接受了「為了生存定位，媒體當然可已有自己的立場屬性」之後，我認為傳統對於媒體「專業道德、公正自律」的印象與要求，可以完全奉入新聞廟堂了。
一方面如今的「大眾讀者早就有自己立場屬性的自我認知判斷」，另方面信息過度氾濫的媒體本身，「媒體立場差異也恰是一種提前過濾」！
我自己也身在媒體經營高層的位置待過，面對著新聞內容之外的財務與市場數字，這也是我對於媒體向來以「產業」去看，而不是「教忠教孝、文以載道」的經典怪物看待。
於是今天中國時報引述我對蘋果日報的「建言」，在中時電子報上拿來批打蘋果日報，至少對我來說，也是一點也不驚訝的事。
關於兩家媒體的舊恨新仇，若要寫成內幕，我大概可以披露十萬字外人不知道的北京、香港、台灣三地秘辛。
多年前當蔡衍明一度有意收購蘋果日報的那場媒體亂局之中，我也算是巨砲少數敢直接攻擊批判蔡衍明的評論者吧！
蔡衍明與黎智英這兩位都是一方之霸，但如今在我眼中，卻多少也值得同情。
這些年對媒體產業評議我之所以相對平緩，雖說除了因為知道的各方內幕遠超過太多，說到底還是真切的明白：「台灣市場這麼丁點小，媒體經營實在太不易」！
媒體裡面的人都是搏命、搏健康、犧牲家庭、犧牲睡眠的浸泡在新聞信息的「苦海」中難以出脫。
媒體老闆再也不是翹腳捻鬍鬚的一派爽快輕鬆了，時時都要手機打來被請示、得裁決，尤其還要不斷面對廣告收入慘澹下滑、繼續貼錢的窘境。
我自己算是幸運早早出脫於媒體生涯中的人，那就別沒事出手亂去「攪動風雲」了吧！
關於「總統專機走私菸案」在仔細搜尋比對了聯合、中時、蘋果的報導之後，我要向蘋果日報表達「部分歉意」。
至少在後來這三天對於案情的報導中，蘋果日報非但不是「遮羞布」，各路線報導涵蓋的「篇幅、角度」，反而是三大報中我認為最為完整仔細！（搜尋之後才能如此看到）
相較於聯合、中時對於蔡英文與總統府有大量明確的質疑批判，雖然蘋果的批判多為引述，而且從我個人的觀感上依舊「慢了些、少了些」。
但若就蘋果日報眼下正在進行自身的「收費轉型」而言，一旦確實若要更去「抿除藍綠」色彩的政治傾向，我反而可以接受這種不隨輿論燃燒、躍動的定位屬性：「收斂立場批判、加大內幕爆料」！
像是在此之前蘋果日報對於總統大選的「每週民調」，非常花錢但實在很精彩，所提出的民調分析是燒錢燒腦的成果，也確實沒有像「往常印象」那般有利偏向於蔡英文了。
我始終強調的是，新聞資訊一旦要開始「付費收錢」，那必須建立在相當程度的「信賴感」之上！
收費媒體自身可以有各種立場，可一旦有明顯刻意的「意趨」或「迴避」引發了讀者的質疑，自然就沒有資格另外去收人們的錢。
追溯蘋果日報原先遙遙領先多年的「內幕踢爆」品牌印象，嚴格來說就是後來因為在政治新聞上太一面倒，乃至終於「綠的太離譜」了，包括年輕一代的讀者與中立讀者也覺得沒意思，於是慢慢失去了整個長久建立的信賴感與新鮮感！
蘋果今後既然要努力回復到以往「踢爆內幕、豐富多元」的內容為己任，那當然針對人人盡知且充滿各種內幕的焦點新聞事件，「怎麼可以比聯合、中時還要更慢、更少」？
比如眼前的例子就是：「羅雅美」這號人物神隱多日至今，以蘋果日報過往挖掘內幕與狗仔獨家的功力，到現在竟然會還沒有找到她、拍到她？
當然，這也凸顯了蘋果日報今後經營的考驗，人們願意付費支持意味著更高的期待要求，將遠比免費可看的聯合、中時、自由更具挑戰了。
蘋果日報在「反送中」的事件上大幅投注人力，台灣民眾其實關注有限，這種內容的比例傾斜，我也看待是黎智英的「一方鄉愁」之舉。
事實上，大眾讀者縱使可以被每天的新聞給撩動左右，眼睛卻也最終足夠雪亮！
因為媒體每天相互的競爭，一點一滴都帶來了比較與評價，累積成不同的信賴與唾棄。
「今日獨家享受榮光，明日落後豬狗不如」！而這正是新聞媒體工作日以繼夜無止盡的壓力所在。
所幸我已經人不在其中了，遠離媒體生涯的顛倒夢想，所以才有閒暇週末上午，如此厚顏無比的稍微說三道四幾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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